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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建省烈军属子弟学校追忆
不过,不久我就把街长告了。起因是省里办了所烈军属子弟学校(小学),三区有个名额,说要送我去。文宝街长,还有我的姑婆,都不让我妈妈放我去。他们说,去福州要坐一夜的车,我年纪太小,等等。那时我十一岁,最远的就是坐过两三小时船去厦门,步行或坐自由车去过五公里外的海澄。记得那时走路去海澄,要走两个小时。我和云鹏表弟沿公路旁刚收割完的稻田一路玩过去,钻到稻草堆里,用稻杆作小人。俯着电线杆听,如果听到轰鸣声就断定说汽车要来了。有一次,真的遇上一辆客车,人家还真让我们上车。那时的汽车是车后挂一个大锅炉,烧木炭起动,好神气的。这次听到坐车可以坐一夜,我就坚决要去。遇见区里的吴元波,我就向他说街长和姑婆落后,拖妈妈后腿。 文宝街长挨了区里批评,只好动员妈妈让我去。五二年春节刚过,妈妈给我准备一个小旅行袋,里面还装有半只烧鸡。区里的吴元波和方渊朝送我去漳州。专区(龙溪专区)公署各县选送的烈军属子弟共有七八个孩子,由专人送我们去福州。那时防台湾蒋介石空袭,汽车只开夜间。我记得到了学校所在地,睡眼朦胧地由保姆帮我洗脚,然后就去睡了。我编为八队十五号。一个队是一个大宿舍,住不同年龄段凑成的二十来人,由一个保姆负责。八队的保姆是姓柯吧?潘健飞应该是五队。五队进去另有一个单间,应端章老师就住在那里。我到的时候,读五年下期,是子弟学校第二届学生(毕业证书是“军字”编号的)。 我所以马上提到应老师,是因为我曾在他的宿舍里看到一本大部头的小说: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。起先,我真以为那是一本谈炼铁的书。后来发现是小说,就悄悄地,一次又一次地,在老师宿舍里把这本小说读完了。读完后,对保尔和冬妮亚的爱情没有感觉,倒是十分羡慕保尔有个强壮的大哥哥。那个时候,我是什么书都读,只要有。在石码时,读过家里的各种杂志、小说、剧本,以及妈妈的毕业年鉴。在学校里(西湖小学),中午午休时间学校出借棋类游戏(象棋、军棋、跳棋)和袖珍本读物,许多童话书就是那时读的。读过的外国童话有一则是一个孩子被后母迫害,几次被后母骗到树林里去,然后就被扔在那里。聪明的孩子第一次放石子作记号,第二次用树枝,第三次用豆子,却被小动物把豆子吃掉了。当爸爸从香港回来厦门,妈妈带弟弟和我去看他时,晚上住在旅社,我一直不敢睡,生怕爸爸妈妈夜里从二楼沿街的窗户用绳子溜下去,抛下我和小弟弟。 到子弟学校的第二天,我就要找学校的图书馆,没有。洗完脚没拖鞋穿,我只好找块厚纸板穿条绳子当木屐。赵妈妈(驻厦门部队赵参谋长的夫人)来看我,看到我赤着足,就用她的手丈量我的脚,说要买鞋子给我。我很高兴,老师却说,快了,就要发放下来了。福州天气冷,我的手很快生了冻疮。我给妈妈写了一封信,画了一双生冻疮的手。很快,妈妈给我寄来一个包裹,有一双她编织的羊毛手套和半斤玻璃软糖。(玻璃软糖就是用透明的“玻璃纸”包的软糖,明白吗?)从老师的办公室拿到包裹出来,我就把软糖分给跟我要好的同学。潘健飞当然是一个,还有一个就是女同学全雪薇。雪薇跟我同桌,我们一起读童话书。有一本童话是一个孩子去到一个镜子国。一切东西都是镜子里的倒影,连名字也倒过来叫,“小朋友”成了“友朋小”。于是,我们也把彼此的名字倒着叫了一阵。四十年以后我来到美国,名字真的被倒着叫了。 话说刚到学校,还没上课,东西还没发全的日子,我,还有其他外地来的同学,开始想家了,福州本地的同学有家可回,还可以上街,我们外地同学出校门要老师批条,上街要老同学带,想吃“光饼”(戚继光饼)和 煮荸荠得由女同学去路口代买。于是,我们一群外地生常常跟传达室的吴微玑捣乱,趴在校门上,踢木门,哭着闹着要回家。后来,出门在外的日子渐渐适应了,东西也渐渐发齐全了。不但有拖鞋,还有用呢军装改的服装,还有大牛皮鞋。老师带我们去看电影或去温泉澡堂洗澡时,我们在大街上就排队踏正步,很威风的。吃饭是八个人一桌,一天除了三餐,上午第二节下课还有点心,如生番茄。身体特弱的同学,魏校医还要管着他们饭后排队去吃鱼肝油。我们一个人一个月有八块钱的伙食费。在一九五二年,这是一笔很大的钱了。可能跟一打三反运动有关,有一段每天还分配二个同学去厨房监督,叫“帮厨”。轮到我跟雪薇帮厨那次,我们俩称黄豆泡豆芽时看错了斤两,泡了一大桶黄豆,让全校师生吃足一星期的各色各样的黄豆制品。 我照样“喜欢看课外书”(班主任评语),因此作文成绩最好,常常得到96分。写起“我的理想”,“我的志愿”,从来是壮气满怀,曾经说过要上蓝天当飞行员,也说过要学高尔基当大文豪。那时候一切向苏联学习,连我们理的发式也叫“一边倒”。“斯大林爷爷”去世时,我们小朋友们都带上黑袖圈。在子弟学校读了一年半小学,有几件值得一提的傻事惊险事呕心事遗憾事和得意事。一件傻事是上自然课读到血丝虫记在心里。去西湖公园玩把钢笔的笔套掉进水池,看得到却不敢下去捞。第二回去西湖玩不甘心再去看,笔套不见了,却出现在公园门口的修笔小摊上,于是花了一毛钱买回来。惊险事跟西湖也有关。那是一次雨后和一个同学去西湖公园玩,我们从操场上涉水过去,突然整个人陷进一个深坑。爬出来后把大皮鞋吊在脖子上走在街上,路边的人还问我们卖不卖鞋。一件呕心事是学校组织小朋友们打苍蝇。我们要排队守在粪坑的盖子旁边,一个人守几分钟打苍蝇,然后放进火柴盒里上缴报数字。那股呕心味,今天似乎还闻到。最遗憾的事是毕业前夕老师同学们交换照片,我统统藏在一个防蚊头罩里,放在教室的抽屉里。结果连头罩被人偷了。那头罩是一毛钱从学校里买的,没什么。可怜是我失去了几乎所有的照片。最得意有两件事。一件事是由我起草,由倪耀福抄写,代表学校给“毛主席和朱总司令”写了一封信。中央办公厅回了信,还寄来两位的照片。另一件事就是跟个子比我大的胡贡帮打架,把他压在第八大队他床边的地板上。带着这股锐气,一九五三年夏天我从子弟学校毕业回到家里,当天就替弟弟和十二(十二是租我们楼下房子住的小孩)报了仇。弟弟说,对面大厝埕里新来一户人家,那家的小孩一看到弟弟和十二经过,就会出来打他们。我跟在弟弟和十二后面出门。果然,那家伙高高持着一个竹竿远远地就冲了过来。不用说,我接了过去,抓过他的竹竿就折成两段。哈哈,难怪我是子弟学校第二届同学里唯一适龄而入不了少先队的(另一个没红领巾的是大姐陈文萍--她超龄)。后来,我也进不了共青团,入不了共产党。这是后话了。 庄燕南
写于 2002年3月1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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Updated
November 10, 20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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