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母和我们

“阿嬷”(祖母)九十三岁去世,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。上面这张1968年在照相馆拍的照片里,都是阿嬷的内外孙,除了一个表姐夫,。这些内外孙,每一个人都曾经在阿嬷的大床上玩过,在她的大被里睡过。而我的整个中学六年,也大都住在阿嬷的在王公巷的家。

在弟弟两三岁我五六岁的时候,妈妈曾问我,如果她突然死了怎么办?我胸有成竹地回答:我会拿上饼桶和剪刀,带弟弟去阿嬷家。饼桶呢,装着弟弟吃的饼干。但那盖子很紧,要用剪刀才撬得开。阿嬷家呢,是当然去处,唯一去处,直到1975年。我自己都有儿子了。那一年,四岁的庄宏本来跟我住在我任职的白水中学。有一天,突然收到石码电话,说我的弟弟出事,已经送到漳州专区医院急救了。我顺手带上一根小铁锤,插在自行车前杆,就载上庄宏到石码阿嬷家,把庄宏交给阿嬷和阿妗,又继续踩车到漳州。四岁的庄宏,就这样被我扔在他的阿祖家,直到丽卿闻讯从洛阳回来。

 

左边的这一张照片(击打图片可放大),是1982年间在阿嬷在王公巷的家的大厅前摄的。照片可以看到阿嬷的缠足。缠足的习俗,到我妈妈这一代才废除。但绑足的阿嬷,直到她上六十岁,仍然可以独自爬上“儿琶” 树(闽南话,带豆荚,学名不知) 。不过,她很少离开家门,特别很少离开石码,除了有一次到厦门参加建毅表弟的婚礼。冬天,她会手里揣着一个烧着木炭的铜火炉,坐在她房门口石臼旁边晒太阳。夏天,她会跟邻里的阿婆阿嬷们坐在门外小巷(王公巷)的骑楼下,边聊天边乘凉。过往的行人和挑夫大都认识她,叫她“许婆”。这些往事,我已经在一篇回忆文章谈到,可见我的网站的“内祖母和外祖母”。另外一篇“跟祖母合拍的照片”上还有其他照片。

阿嬷一生宽宏大量,与世无争。很长一段时间,她让从乡下来石码挑粪便的农民把她的家作为免费歇脚点。从大门进来的那个小庭间经常停放着农民们的粪桶(已经洗干净的)。有时农民们也坐在粪桶上的扁担上休息。大姑婆不住在这里,但很讨厌农民和他们的粪桶。她站在庭院里,大声地诉说阿嬷的不是。阿嬷躲在客厅里不出来,也不答理大姑婆。我当时在读高中,就寄住在阿嬷家。我听不下去,就出来大声地替阿嬷辩护。我是小辈,大姑婆顿时丢了面子,只好气咻咻地走了。在阿嬷众多的内外孙当中,我是第三大,却是最调皮,最不服人管的。但阿嬷对我爱护备至。1960年春节,她老人家烧了一床年糕。她把年糕分成四块,給我们四个没有回来过年的内外孙,每人捎去一块。现代人或许不知道一块年糕的珍贵,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中国大陆1960年代的大饥荒。那些不知饥饿的人是幸福的--但像我这样经历过饥饿的人也是幸福的--因为我们更知道亲情的可贵。

当我的爸爸在1949年去世时,28岁的妈妈带着八岁的我和五岁的弟弟陷入困境。那时,驻厦门的解放军师参谋长(赵)有意让妈妈随军,但海澄姨坚决反对,说她只有家母一个妹妹。从那以后,在妈妈自己找到工作之前,海澄姨和姨丈每个月会固定给我们送米。而每年的春节,阿嬷都会给我们准备了一大竹篮的年货,外

 

加她用自种葡萄自酿的葡萄酒。那种竹篮很大,一个大人要用双手才拢得住。阿嬷的庭院很大。除了葡萄、“儿琶”,还种有龙眼树和其他时鲜果蔬。其中有一种是我们叫“角瓜” 的丝瓜。我们读书时在一中“寄饭”(即自己把米放到饭盒 ,寄在学校的大蒸笼蒸)就用那瓜络(见右图)洗碗。庭院的菜地上还有一种只有我会喜欢的宝物:活蚯蚓。我挖了它们去钓鱼,用自制的鱼具。在无数个夏夜里,我们小孩子们常躺在庭院的竹席上,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,一面驱赶蚊子,一面数天上的星星。右上方的照片摄于1995年(击打图片可放大),在阿嬷的庭院里。照片上可以看到家母和海澄姨(坐在八仙椅上)。

 

 

 

我从没见过阿公。只知道他早年去缅甸经商,就在那边病死了。石码镇有不少华侨是去缅甸谋生的。大舅父及舅母也都去过缅甸。左边的照片是1952年间拍的(击打图片可放大)。站在中间穿西装的是从缅甸回国探亲的表舅。(跟他站在后排的,从左到右分别是:海澄姨母(我妈妈的姐姐)、大舅母、表舅(大姑婆的儿子)、海澄姨父、缅甸表舅、大舅父、三舅母(抱小孩))、三舅父、家母;在中间就座的是:大姑婆、祖母(阿嬷)、小姑婆;站在前列的小孩们是:二表姐文敏、表弟建毅、表弟云雕、胞弟燕北、表弟仲哥、表妹伟华、表弟云鹏、大表姐阿滨。这些小孩全部赤足--别人家也一样,即使在冬天。

 

 

 

 

阿嬷育有三男二女:大舅、二舅、三舅,海澄姨母和家母。右边的照片(击打图片可放大)摄于1941年。前排就座的是阿嬷,她手拢大表姐阿滨。阿嬷的右手边是海澄姨母抱着云鹏表弟,左手边是家母抱着我。背后站成一排的是(从左到右):三舅、二舅, 和家父。二舅去当兵当官,后来在台湾病故。1949年后,台湾与大陆断裂,大家从没有联系。两岸开放后,二舅母才回来认亲,但那个时候阿嬷已经辞世了。左下方是二舅母(中排就座者最左边一位)回来后跟亲人们拍的照片(击打图片可放大)。跟她坐在一排的人是:海澄姨母、大舅母、家母、三舅母。后排是大表姐阿滨、海澄姨父、三舅父,和两个外甥。至于前面那些小孩们,我已经说不清他们的名字了,因为那个时候我自己已经来到美国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阿公很早就去世了。阿嬷一个人靠什么养活一家子呢?就靠制作“寿金” 。“寿金”是用来供奉或祭奠死者用的。石码历来出产“寿金”,都是家庭作坊出的。把一张很薄的锡箔裱糊到一张粗纸上,再上色,就成了“寿金” 。这个传统,或产业,直到现在仍然保持着。,就如右边两张摄于2007年的照片(击打图片可放大)。这类手工作坊的活,妈妈和我也曾经做过。那是在我读初中的时候,我们从我们家附近的一家香料厂领来包装纸和商标,糊上纸盒或纸袋,贴上商标,然后送回去。工钱是每百张几分钱左右。

三舅父的工作单位就是制作“寿金”这类“迷信品”的。“迷信品”是官方的提法--当时就是这样称呼的。三舅父常年到龙岩这些地方去采购“迷信品”用纸。三舅母靠一架胜家牌缝纫机替人做衣服。而阿嬷在家煮饭。阿嬷辛苦一辈子,日子虽然穷,但妯娌和睦,子孙孝顺。在阿嬷家,阿嬷最没收入,却最有权,一切由她说了算。这正说明儿子和儿媳的孝顺。阿嬷不时念叨阿妗(三舅母)的不是,阿妗却总是笑嘻嘻地,很好脾气地不去顶撞。左边的照片摄于1952年前后(击打图片可放大)。前排是阿嬷、阿妗和表弟表妹们。后排是家母、弟弟、我、三舅父和表弟云雕抱着表弟云麟。

时近年关,谨以此文纪念阿嬷和其他已经逝世的亲人们,并问候表姐和表弟妹们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燕南 2010年 12月 23日
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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Updated November 5, 20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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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-11-0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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